回到过去

——《大秦天回》书评

张鸣浩（四川省社会科学院）

回到过去有很多种方法。通过记忆回到过去，沉思、入定、梦呓、神游，这是精神上的还乡之旅；通过寻找现实路径回到过去，以乌篷船、以飞机、以骏马、以汽车、以徒步等各种方式，寻找记忆中的“原点”，这是物理空间的回到过去。除此之外，“回到过去”还有千千万万种方式。若要问哪种方式最浪漫，《大秦天回》给了我们一个新的答案——想象。用想象的方式回到过去。

史地与文物——链接时空

历史学门类中有历史地理学，同样，在文学门类中也有文学地理学。小说，历史小说，若要带领读者回到过去，历史和地理的变迁恰好可以链接过去和现在。《大秦天回》在虚构中加入了史地的考证，推动地域特色的凸显。

该书在序章中就连续出现了好几个古地名。比如“湔山”。即现在成都彭州九峰山，古称玉垒山，因湔江之源出于此，又名湔山。又比如“渎水”，岷江的古称，长江上游的重要支流。再比如“天隳山”，即成都市金牛区天回山。传说为杜宇从天而降时，天裂碎片所化之山。后因唐玄宗在此听闻安史之乱平定，回銮归京，故改名为天回山。这些古地名勾勒描绘出了一幅古代四川的区域图，一下子把读者拉回到了几千年前神秘遥远的蜀国大地。这样的古地名在后面的章节中不时出现，虽然看似离我们陌生遥远，但正因为这种“陌生感”，让石头成为石头，让当下的四川变回从前的蜀国。这是用地理名称在时空中的变更来重新再造和虚构过去的一种方式。

器物，也是凸显一个地区或一个时期文化的有力证明。它可以反映人们的日常生活、生产，同时也反映彼时彼地人们的思想状态和审美水准。因为有了时间的沉淀、打磨和洗礼，一件普普通通的器物就变成了一件文物。现代人、当代人通过这些文物，与前代对话，追思并体认。该书在这方面较为注重通过文物建构起时空的联系。比如在第四章《寻亲》中作者有这样一段描写：“寨子中处处拴着金色的缎带，其上勾勒着四鸟绕着太阳旋飞的图案，中央一排阶梯向上，直通里间的一个山洞。”为了不使读者产生误判，作者特意在此句中加注：“太阳神鸟：商周时期金器，2001年出土于金沙村，现收藏于成都金沙遗址博物馆。商周太阳神鸟金饰图案目前被国家文物定为中国文化遗产标志，是家喻户晓的文物之一。”众所周知，成都金沙遗址出土的黄金打造的“太阳神鸟”距今已有三千多年，自然是早于“五丁开山”时期的蜀国。蜀中山寨是否可能出现“四鸟绕着太阳旋飞”的图案我们不得而知，但是这个意象一旦出现，即便读者是第一次翻开小说，也能知道这是发生在蜀国的故事。无独有偶，在第二十章《祈禳》中，出现一个祭祀场景：“那后面是一片极大的空地，一条长河穿行而过。河流一侧修筑着一方巨大方形祭坛，坛起三层，呈覆斗状。四方有台阶向上延伸，台阶两侧放置着金灿灿的青铜立柱。第一层祭坛上有青铜人像，手握象牙，头戴花冠，高达九尺。第二层摆放了四棵大型青铜树，占据祭坛四角，而在那最高层中，矗立着一块巨大石碑，石碑之下置一尊方形大鼎，鼎下火焰熊熊。气象森严，法度无限。”当看到手握象牙头戴花冠的青铜人像出现，很难不让人联想到三星堆青铜人像，巨大的青铜树更是把三星堆最具代表性的文物展现给读者。蜀国的神秘、奇特和繁复多样，跃然纸上。读者从现实文物的理解中，展开新的想象。

述说与回忆——零度叙事

当代小说中，不难见到小说家们用冷静且冷峻的笔调讲述故事。最具代表性的人物当属余华。余华在小说《活着》中描写放牛老人讲述福贵悲惨命运的故事。小说第一章写到：“这位老人后来和我一起坐在了那棵茂盛的树下，在那个充满阳光的下午，他向我讲述了自己。”至此，作为第三人称的放牛老人隐去，福贵以第一人称开始讲述和回忆自己的故事。在小说结尾，故事完结时，又从第一人称回到了第三人称：“老人说着站了起来，拍拍屁股上的尘土，向池塘旁的老牛喊了一声，那牛就走过来，走到老人身旁低下了头，老人把犁扛到肩上，拉着牛的缰绳慢慢走去。”老人即是福贵，福贵就是老人。作者在第一人称和第三人称之间自如转换，将故事从一个与读者平等的叙述者口中讲出，冷静、客观地呈现故事。

《大秦天回》同样运用了这种方法。在序章《风云》中，作者虚构了一个老者，“老者缓缓对众人讲述，时光仿佛又回到了六十年前的金牛道上。”整个故事就是在老者的“缓缓讲述”中展开的。尾声部分，“故事讲到此处，时间已过去了几乎一夜……老者不再讲述，这才起身。”可是老者究竟是何人呢？他怎么会知道勾武的所有故事？“老者蹲下身来，伸出一双枯槁的手去抚那匾额，回忆滚滚而来。他从怀中掏出一枚染血的箭镞，放在那匾额下方。捧起一抔土，轻轻掩在其上，颤声道：‘二当家，我送你回来了。’话未说完，他双眼之中已涌出了泪。”这里，作者揭秘了。原来，讲故事的老者也是当年九武寨的一员！同样的零度叙事方法讲述不同的故事，作者只是将时间的指针拨回到了六十年前。

《大秦天回》以想象的方式回到过去，把文物还原为器物，把今时之地还原为从前之域。在表现形式上，运用零度叙事的方法辅助完成还原的过程，最终，想象便有了根基，虚构方成为可能。 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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