金牛十二时辰

罗哪梅（区作协会员）

辛丑牛年，除夕。

丑时(01时至03时)

“哎队长，你咋个把我的外卖吃了，”派出所女民警小何刚刚出警回来，看到自己点的冒菜居然被队长吃得精光了，“我都要饿死了。”

“具体啥情况，”队长毫不客气地吃着最后一块土豆片，“这家冒菜味道不错，尤其是鸭肠，下次多加点。”

“哎，就是几个小年轻喝多了，”小何摸着自己饿得扁扁的肚子，“当场调解了，就散了。”

“哎，每年这个时候就是高发期。”队长把吃完的外卖放桌上，还打了个饱嗝，“出勤的时候，遇到醉酒的自己一定要注意安全……”

队长还没有说完，报警电话又响起来了，“金牛分局XX派出所，我是。好，地址是？好，我们马上过来，不要着急，喊娃娃不要动哈。”

“队长咋了？”小何一听有娃娃，立即跳起来，“哪里？我马上去！”

“等一下！”队长一把拉住小何，“你在所里值班，有事立即联系我。还有，你嫂子说她马上到，带了上次你吃了两大碗的芋儿鸡，别老吃外卖了，瘦得跟个竹竿儿一样，都说我虐待你。”

还没有回过神，警车已经鸣着警笛出发了。

一个异地来的小女警，振作了精神，回到了岗位上。

寅时(03时至05时)

“老板娘，来一碗牛肉面。”一个拖着箱子的旅客，刚刚下了长途火车，到了火车北站后面一条全是饭店的街，走进一家叫乐山牛肉面的小店。

老板娘胡二姐立即招呼客人，“麻烦扫码点餐哈师傅，要不要辣椒？”

“要，出去这么久，就想念成都的面。”旅客打开手机，扫码点餐，“老板娘你开店有点早哦。”

凌晨四点，寒冬腊月，哪里想得到还有开着的店？

“今天最后半天了，早点开，早点收工回老家过年。”胡二姐也就开始搭话，“师傅你从哪里回来哇？”

“广东。”

“那么远，”胡二姐熟练地开始煮面，“今天都除夕了才到成都，好久又要走啊？”

“不走了。”那人一脸嬉笑，“今年还不如留在老家的人赚得多，现在老家农村政策好，老家土地流转给老板搞蘑菇产业了，还成立了农村合作社，村里喊我回去当农业经理人，在老家又能赚钱又能陪着娃娃，多好，是吧。”

说话间，胡二姐已经将一碗热气腾腾的面端到了桌上，“那是肯定的。现在政策是真好，就好像我们外来务工的人，娃娃也可以在成都上学，一样的待遇，学校老师都比老家的好，是吧？”

“那是，那是……”

卯时(05时至07时)

“嘿，老李，来来来，我老婆煮的腊肉粥，给你带来一碗。”金牛区某街道，一个环卫工人休息室，环卫工老陈刚刚结束了工作。

环卫工老李脱掉口罩和帽子围巾，“哎呀多谢，我买了两个包子，来嘛，一人一个。”

“谢啥子谢，”老陈把粥递过去，“要谢也是我谢你，要不是你告诉我们两口子喊买‘惠蓉保’，我老婆这次住院花了六千多，报销完了，才花了五百多块钱，不然的话好恼火嘛。”

“这不都是政府搞得好么？”老李递过去包子，端着粥喝了一口，“好吃。哎呀我给你说，过完年，区政府和街道办要安排环卫工人体检，到时候分批次，都要去。”

“这么好啊？”老陈一脸堆笑，“那我赶紧吃了，去扫下一条街。”

“哎呀哎呀，不着急，”老李拉住老陈，“这几天人少，大家都签了三包，门口不堆垃圾，干起来快得很……”

辰时(07时至09时)

“师傅咋个还不开车，都过了好几分钟了。”茶店子客运站，长途大巴车上的乘客不耐烦地说，“发车哦。”

大巴司机张勇满脸堆笑，“等一下嘛，最后一天，最后一班，都是赶着回家过年。”

“自己迟到的，凭啥子耽误我们大家的时间，待会就要堵车了。”

大巴车上七嘴八舌地吵作一团，张勇也有些绷不住了，“那，最后两分钟。”

“哎呀真的是烦人得很……”

“大家莫着急，先把安全带系好，全程戴口罩，场所码都扫了么？”

“老张，”客运站工作人员陈大姐带着一个怀抱婴儿的女人上了大巴，“哎呀不好意思，这个小妹是聋哑人，又一个人带着奶娃儿赶车，又要安检又要扫码，耽误大家了，各位不好意思哈。”

一看她的模样，又听说是聋哑人，整个车里面的人瞬间安静了。

陈大姐给她指了指座位，在最后两排。

那女人点了点头，抱着孩子背着背包朝里面艰难地走去。

“来来来，小妹，坐这，”坐在第二排的一个乘客站起来，“坐这里方便，我去坐后面。”

“来来来，你的包包，”隔壁子一个阿姨也站起来，指了指她的背包，又指了指行李架，“我帮你放，你快坐好。”

“来来来，大家坐好，系好安全带，马上发车了……”

巳时(09 时至11时)

“尾号3092。”乘客一上车，立即脱下了口罩。

“嘿帅哥，口罩不要取哈，”网约车司机周林满脸堆笑，“疫情期间，注意防护哈。”

“不好意思，”乘客坐在后座，将口罩戴好，“师傅都除夕了还在跑车啊，好敬业哦。”

“啥子敬业，”周林发动汽车，“你要去的地方，我刚刚好去接人。”

“哦，我就说，还怕我家有点偏远，打不到车呢。”乘客看着窗外，“哎，我都两年多没有回成都了，火车北站这边变化好大，好干净整洁，路也修得好宽。”

“那是，”周林指着窗外的天桥，“你看，到处都是花花草草，我给你说这个天桥上的爬山虎还上了新闻，成都现在是公园城市，家在公园里晓得不，到处都是绿道、公园。”

“听说了，”乘客看着窗外的变化，“我爸妈退休了，以前就是没什么事做，现在可好了，经常公园里面玩，都六十几了还加入了金牛区志愿者队伍，经常跟着街道和社区去做志愿活动，啥子巡查河道、公园、绿道做环保，到果园摘水果，去给孤寡老人送吃的，一天有劲得很。”

“哎呀我晓得，那些站在路边指挥交通的大爷大妈。”周林说着还起劲了，“多亏他们劝导交通哦。”

“是么？”乘客看着窗外，就在远处路口，就有穿着交通劝导服的阿姨，“我就是怕他们老了身体扛不住。”

“志愿者活动又不是苦力，”周林等在红绿灯口，“再说了，老年人合理的活动，对身体好，是吧？”

“也是。”

午时(11 时至13时)

整个上午手机已经响起十几次了，刘玲看着屏幕，果然又是老妈，“哎呀妈我晓得了，我……”

“核酸结果出来了没有？”妈妈的大嗓子差点吓得刘玲把手机扔掉，“没有出来不准回来哈。”

“我晓得……”刘玲无奈地皱眉头，都是盼着女儿回家的，自己妈却千叮万嘱不准自己回来，非要在成都天府国际机场入境隔离酒店里面隔离，测了核酸才准回家。

“知道就好，政府政策要遵守，”刘妈妈风风火火地捆上围巾，“你妈好歹是社区工作者，别你回来给我们社区添乱。我马上就要去登记外地回来的人了，自己好好等到核酸结果出来。”

“哎，我晓得了……”

“拜拜。”刘妈妈啪叽一声关掉手机。

刘玲看着手机，心里顿时有些失落。

不过，就在下一秒，妈妈从微信发了一张照片给她，她不由得笑得合不拢嘴。

照片上，是爸爸准备的满桌子的饭菜，还有爸爸系着围裙忙碌的背影。

过年，可不就是要回家么？

“隔离也要好好吃饭。”图片下面，跳出刘妈妈发过来的一行很温暖的字。

未时(13 时至15时)

“妈，咋个还不关门啊？再晚出发天黑就赶不到老家了。”刘子然坐在自家店门口，对着妈妈发牢骚。

明明答应自己要早点关门回老家的妈妈，此时居然还在店里忙碌。

“等一下，等一下，”胡二姐慢条斯理地说。

“不是都收拾好了么？”刘子然发牢骚，“我还和小伙伴们约好了……”

“那个，不好意思，”一个背着大背包、拖着箱子的男人来到店门口，“那个大姐，我刚刚中午在你这里吃过面，不知道你有没有看到一个身份证？”

“刘成才哇？”胡二姐从抽屉里拿出来一张身份证递给了刘成才，“你看你，身份证都能弄掉，火车赶掉了哇？”

“哎……”刘成才重重地叹了一口气。

胡二姐关掉炉火，“现在啊啥子都可以不带，身份证还是要的。现在买票来得及不？”

“我……”刘成才吞吞吐吐，“这大过年的，没票了。”

“乐山五通桥的是吧，”胡二姐不慌不忙，“我们是沙湾的，我老公开面包车，绕一截可以带你回去。”

“啊？这……”刘成才不知道说啥。

“咋个，还信不过我们啊？”胡二姐一脸笑容，“我不是骗子，来嘛身份证给你看，沙湾的。你放心，我要收你的路费，走不走嘛？不等你我们早就出发了。”

刘成才哪里是信不过，是实在感激，“谢谢，谢谢。”

“谢啥子嘛谢，都是出来谋生活的，”胡二姐擦干净桌子，准备搬进去，“大家都不容易，团结友爱互帮互助，才有和谐社会，晓得么？”

申时(15时至17时)

城北出城高速路口，车队如龙。

“小刘，”交警队队长程强走到警员刘小峰面前，一把夺走了他手里的指挥棒和酒精测试仪，“你的勤务时间到了，快换衣服走吧。”

“可是……”刘小峰看着眼前的车队，犹豫着。

“没什么可是的，你的勤务时间早就到了，”程强挥了一挥手，让老张朝前赶去，“你再不走，女朋友生气了，婚事吹了，我三支队又多一光棍，滚滚滚。”

刘小峰还想说什么，老交警张建国一把把他推到路边，“搞快点走，到时候喜糖喜酒喜烟多给点，别让老丈人丈母娘等久了。”

几个同事已经“占据”了他的岗位，刘小峰依依不舍地脱下警帽，然后钻到了车里。

酉时(17时至19时)

“哎呀，老板，我们的毛肚还没有来？啥子情况哦。”白果林老船长火锅店，宾客满座，人声鼎沸。

“哎呀，等一下帅哥，”老板娘手里拿着老式的菜单，“今天人多，担待一下，待会多送你一个红糖糍粑。”

“要的要的，我就是要早点给你说，去年来吃的时候好多菜都没有了，”李强拿着开瓶器，打开了一个啤酒，“就你们家味道好，还有坝坝电影，可以看春晚。”

“去年不是疫情有点凶么，今年政府管得好，菜不得缺，”老板娘也是认识这些个熟客，“而且不涨价。”

“是不是真的哦？”李强和几个小伙伴开始拿菜单勾菜。

“未必还哄你么？”老板娘满脸堆笑，“我们老家的叔叔伯伯今年种菜赚惨了，还是政府政策好，让利给了农民，各种优惠政策还有技术扶持。你看嘛，都是最新鲜的菜，早上摘，下午直接送到成都，安不安逸？”

“那肯定安逸。”李强说着，“要是我们老家也能这样，老家的亲人们也就幸福了。”

戌时(19时至21时)

“好了好了，”冯青提着外卖飞快地朝着目的地跑去，“最后一单了，完了我就收工回家。”

“搞快点哈，晚饭都准备好了。”妻子催促的声音从手机另外一边响起，“还有答应娃娃的礼物，你要记得哈，不然待会要生气了。”

“哎呀我晓得了。”冯青转过弯，突然被一个人撞得头昏眼花，手里的外卖掉地上摔坏，“哎呀我的妈，哪个不长眼睛的。”

“啊对不起，那个我赔钱给你，不好意思……”刘小星也是一阵慌乱，“我老婆一个人在医院，马上就要生了，我回来一趟拿点东西，实在有点着急。”

“你……”冯青看着对面的人，虽然有点生气，但是也没有发火。

只见对面那个人一只手提着一个保温桶，另外一只手提着一个袋子，里面装的都是产妇要用的东西，就和几年前的自己一样。

不过还没有等冯青开口说话，刘小星的电话却突然进来了，“什么？突然羊水破了，啥？难产？！我……我马上就来……可是我喊的车还有3公里，这个时候到处都在堵车……”

两个男人手忙脚乱地站起来，对视一眼，冯青抓着刘小星就朝外面跑，“兄弟，走，我送你！莫着急，大街小巷子我都熟得很，分分钟的事情。”

亥时(21时至23时)

“上下扶梯请握紧扶手，请不要看手机……”

“哎，乘客，注意安全，要关门了……”

将乘务员的声音抛在脑后，王程程冲进了地铁，地铁门随后关闭，她转过身，对着门外的乘务员连连道歉。

成都地铁茶店子站，最后一班地铁。紧赶慢赶，总算赶上了。

哎，大过年的还加班，也是没谁了。

低头看着自己没有来得及换的护士鞋，王程程无奈地叹气，罢了罢了，能赶得及回家陪孩子过年，也是好的。

刚刚想找个位置坐下，手机却响了起来，“护士长？”

“程程，你快回来，”护士长急切的声音传来，伴随着奔跑的回响，“43床产妇难产，其他的几个值班护士都在其他手术房，你刚刚走没多久，现在就我一个人在，只能叫你了。韩医生也马上回来。”

“啥子啊？”王程程立即转身在地铁里面寻找工作人员，“43床本来就脐带绕颈，胎位不正，预产期不是还有十天么？咋个就……哦，对了，今天照的B超报告在纪录里，还有就是……”

“地铁一品天下站到了，请要下车的乘客做好准备……”

在地铁门打开的一瞬间，王程程就冲了出去，三步并作两步，跑着上了阶梯，一面跑还一面嘟囔，“打车打车，这个时候哪里打得到车，对对对，共享单车，搞快搞快……”

壬寅虎年，大年初一。

子时。

婴儿的啼哭声传来，王程程推着刚刚出生的婴儿出了产房，擦了擦自己额头上的汗水，“母女平安，43床家属呢？”

“在这，在这。”刘小星激动地上前。

“这可是虎年我们医院出生的第一个宝宝，深夜12点3分。”王程程看着激动的刘小星，“刚刚那个外卖小哥是你亲戚啊，我看比你还紧张呢？”

“他啊，是个好人，送我来了，一转身就不见了。”刘小星摸了一下娃娃，就朝着产房里面看，“我老婆咋样？”

“还在缝合伤口，”王程程重重地松了一口气，“等一会就可以出来了。”

也算是有惊无险，幸好韩医生和护士长经验足够，手术也及时。

看着刘小星不敢下手抱孩子的模样，王程程小心翼翼地把娃娃从车里抱出来，细心地教王小星怎么抱。

“孩子的爷爷奶奶外公外婆暂时都别来医院了，这也是没有办法，疫情期间只能一个人陪护，其他人尽量不来，来都要有24小时核酸检测。”完了王程程还小心嘱托，“哦对了，出院之前要给娃娃取好名字哈，必须要登记了才能出院。”

“嗯，孩子大名早就取好了，”刘小星抱着孩子，紧张得全身紧绷，“小名，就叫初一。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