上风|讲堂:“青杠染”中的中国蓝

“青杠染”中的中国蓝

庆 阳(区作协会员)

 

 

“离城二十里许,是我们的田庄,有一院中国式金漆细工加上雕刻的宅子,背后是一大森林,前面绕着一条小河,堤上栽着许多杨树、柳树,两岸都是稻田……”这是叶伯和先生1920年在《诗歌集》的自序中对故居的一段描述。

 

叶伯和(1889~1945),原名式倡,后更名为式昌、式和,字伯和,出生于金牛区青杠村。幼聪颖,3岁时,母亲便教他背诵诗文,5岁随父亲学习经史,13岁应童子试,名列榜首,被誉为“神童”。中秀才后,考入四川省城高等学堂(四川大学前身)。祖父叶祖诚是清光绪年间的五品官员,父亲叶大封也做过清附贡生,被纳入预备官员之列。但还没有等到做官的那天,父亲就感到清王朝不保,便于1907年秋,带着18岁的叶伯和及他12岁的弟弟东渡日本求学去了。在日本,叶伯和选修音乐,入读日本音乐的最高学府——东京音乐学院。学成后回国从事音乐教育工作,颇有成就,是我国西南地区当之无愧的新音乐启蒙者和奠基人。同时,他也是用白话文写诗的第一人,是四川新诗的开山鼻祖。

叶伯和先生上面所指他家的田庄,就在今天的府河星城一带。他所提的那一大森林,就是当时的青杠林,这里的村庄也因此得名“青杠村”。他家的金漆雕花祠堂——受枯堂,抗战时期成都县女子中学(今成都七中前身之一)为躲避日寇轰炸,300多名师生曾经落脚这里,继续着教学活动,叶伯和也常参与其中,让师生受益匪浅。不远处就是府河,和府河上的雍家渡。

提到这雍家渡,它和叶家还有一段解不开的渊源:

前人有言:治蜀必先治水。流经成都的水,最早见于司马迁的《史记·河渠书》:“于蜀,则蜀守(李)冰凿离碓,避沫水之害。穿二江成都之中。此渠皆可行舟,有余则用溉浸,百姓享其利。”李冰当年所开这二江,称检江和郫江,从都江堰而出,顺成都城的西面并流而下至城东南,它既解决了水患,亦可行舟和灌溉,于民有益。靠近郡城比较近的是郫江,又称“内江”;离城稍远一点的是检江,则称外江。

到了晚唐,剑南西川节度使高骈为防御外敌入侵,在成都修建罗城(原府南河内的老城墙),又将顺流南下的郫江改道,使之折而向东,环绕罗城北缘,然后再回转向南,与检江会合,从而形成二江抱成都的格局。稍后,郫江改叫清远江,检江改叫流江。再后来,因清远江流经的是成都府府城,又改称府城河,简称府河。

雍家渡便是府河上游的一渡口,在金牛青杠村和郫县安靖乡交界处。渡口现已不存,有一条铁索桥连接两岸。

有宋以来,茂汶、松潘、理县、马尔康等处的商家往成都贩运木材、药材、皮毛及土特产等,都走水路。他们以漂木、船运为主,顺岷江而下,入支流府河,在雍家渡休息待运,再进入成都城内。成都运往藏区各县的食盐、茶叶、布匹和日用品等物,有许多是在这里堆码装船。当时,住在府河两岸的雍、叶两个大户人家都看到了个中的利益,经协商两家共同出资,在府河两岸修建渡口,为来往船队提供卸、装货物的码头、仓储和住宿。很快,这里便成为一处物资集散地,由于巨大的利益驱动,两家开始明争暗斗,拉客户、抢地盘、抬价压价、甚至械斗。最后,以叶家财势不济而退出了码头竞争,码头以雍家独大,从此被称作了雍家渡。

叶家退出后,另辟蹊径,开启了多种经营模式,除经营田产外,还走出了一条与文化产业相关的道路。他们开启青杠烧酒坊,遵从古法,采用自家种植的高粱、玉米、小麦、大麦和稻谷进行酿制,其口感绵香浓郁,远近闻名。

创办学堂,在《成都市金牛区民间文学集·榴荫丫头办学堂》一文中有这样的记述,传几百年前,叶家的一位老爷续娶了女儿(难产而死)的陪嫁丫环榴荫作填房,榴荫为老爷生了九个儿女。老爷死后,榴荫拿出部分家产,在祠堂办起私塾学堂,她要叫叶家子孙学文化、驱愚昧,做有学识的达理之人,走科举仕途之路。后来在清道光年间,她的后人叶正益、叶大可果然考取了进士,祖孙同出入翰林。到清光绪时,叶伯和的祖父叶祖诚也考中进士,官至五品。后代人中,秀才、举人更是不计其数。后人为了纪念这位老祖,便将学堂叫作了“榴荫学堂”。后来,叶家又进城发展,在鼓楼北面的红庙子置办产业,修祠堂,也将榴荫学堂迁到了这里。榴荫学堂后改名榴荫小学,叶家子弟免费入读,还有奖学金。抗战之时,由于日机多次空袭成都市区,城内已不安全,就又将榴荫小学迁回老家青杠村。解放后,榴荫小学改为公办完小。80年代,学校由偏僻的青杠三队搬到青杠一队的冯家石桥旁,现在学校已改制扩建为九年一贯制的铁中府河校区。而城里的榴荫小学也在1951年改叫了红庙子街小学。

叶家还从傅家手里接过染房,开启了青杠染的传说:当年,染房在傅家人手里,色调单一,要嘛土红,要嘛狗屎黄,要嘛土灰,生意一直半死不活。叶家人接过染房后,他们读书人多,见过世面,头脑活泛,他们从世传的草木染中去感悟大自然的真谛,从植物的根、茎、叶、皮、花中去渍取染液,调和出五彩缤纷的色调,去美化世界。

其中,最具特色的就是他们的“青杠染”。他们因地制宜,就地取材,化腐朽为神奇(那时,科技不发达,还提取不出单宁),从青杠果中渍取染液,染出“青杠蓝”来。

青杠树又称柞树,是一种落叶乔木,属壳斗科栎类植物。青杠木坚硬而有韧性,是农村用做楔子钉、锄把、车杠、鸡公车的材料;工业多用作建筑的枕木;而川北一带喜欢把它用来生产黑木耳和香菇。同时,它也是烧火做饭最优良的柴火和烧杠炭最好的原材料。在西南地区有一句俗语:“除去青杠无好火,除去娘亲无好亲”,说的就是青杠的好处。这种植物喜光,常生于山坡上,耐干旱,对土壤的适应性强,特别适合在深厚、肥沃排水良好的壤土或沙壤土上生长。因此,青杠村一带的土地特别适合它生长,在这里形成了大片大片的青杠木林盘。

叶伯和在《序》中指的“背后一大森林”,就是指的青杠林。当时的青杠林郁郁苍苍,起起伏伏,像一湖春水荡漾着碧波绿浪。一棵棵青杠树弯儿各扭地挺立着躯干,高撑着密叶像一把把绿伞,任凭烈日的暴晒和风雨的摧残,它都英姿飒爽,我自巍然,表现出刚强的品格。千百年来,青杠树守护着这一方百姓,为他们提供了无尽的好处;而这一方百姓也对它呵护有加,让它生生不息,开枝散叶。

虽然青杠树一身都是宝,但很长一段时间大家却怠慢了青杠果。它虽像榛子,但它很苦,不能食用。所以,人们任由它散落一地,让它自生自灭,最多把一些干果耙拉回家,添在干柴火里一起烧火做饭。

一次偶然,叶家人从小孩砸耍青杠嫩果时,染了一手绿汁,洗也洗不掉的事情上得到启发。他们收集来绿果,碾烂后采用温水浸渍的传统工艺来提取染液,然后进行试染,在反复实验后,得到了一种很朴实的颜色——瓦蓝色(大多数人的习惯叫法)。在普通人眼里,它就是一种灰色;而在懂行、懂得绘画人的眼里,它也是一种蓝,只是它没有景泰蓝那么蓝、那么鲜艳,这就是色阶问题(蓝加白——灰蓝——越加白——越灰)。在青杠果中,它除了含有蓝色,也含有乳白色,所以,当它染出布来呈现出的颜色就是灰色。叶家文化人中有人懂得这个道理,因此给它安了一个好听的名字——“青杠蓝”。

正因为这种颜色朴实,出来后大受人们喜爱,纷纷前来染布。每天早上,只听得推着装着白布的鸡公车,叽叽咯咯的声音从冯家石桥、瓦窑河方向一路传来,络绎不绝。下午,推着各色染布的鸡公车又欢叫着走向四面八方。

旧时,城里城外的人都喜欢穿件长袍大褂,颜色就多为这种青杠蓝。包括旧时军装的颜色,也应该是这种青杠蓝色。

 

 

青杠蓝,我们完全有理由把它叫作一种“中国蓝”,因为它是我们汉族染色当中独有的,而这种蓝已被中国人普遍接受。民族的,也就是世界的!

目前,当地有一群人,她们意识到了青杠染的文化价值与魅力,在府河新居里开启了“邻里文化生活馆”,复原了青杠染工艺,让“青杠蓝”得以再现。她们还有一个梦,想在叶家染房的遗址上建一座“天府文创青杠染坊”文创园,来展示音乐和扎染、来展示林盘文创、来传承“青杠染”这种非遗文化,正如她们在《青杠染》歌词中唱到的那样:

染个春秋/染个宋唐/染个成都 成都的故事/霓裳羽衣化青杠/青杠青花青白练/凄凉委婉悲丝朝阳/一草一木一石丹/染着红玉恋叶郎/恋叶郎/染了春秋染了宋唐/染出天府好时光/好时光/成都青杠/染个锦绣好家乡/染个锦绣好家乡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