上风征文|百年历程:父亲的两个第二次 父亲的两个第二次

一缕思念,两三扶摇,几十载峥嵘岁月,世纪熠熠乾坤。我们站立在21世纪新的历史节点上,庆祝中国共产党建党100周年。

曾经听说有人两次参军,也曾听说有人两次入党,你可曾听说两次参军,两次入党都发生在同一个人身上的故事吗?那么,请听我述说……

 

 

父亲第一次入党

父亲的老家在山西临县兔坂镇张家沟村。

临县地处黄河中游山西西部黄土高原吕梁山区,是山西最贫穷落后的地方之一。临县西有一个古老的兔坂镇。从兔坂镇再往西翻过一个很陡的土坡,下到沟底,沿着羊肠小道走到一个狭窄的山谷口,就可看见沟坡上的窑洞,这就是张家沟村,我父亲魂牵梦萦的家乡。

其实,我父亲老家原本不在这里。而在一个叫王家峪的大村。我爷爷长年累月在外打短工,做木匠活,入不敷出,全家生活过得很艰难。46年土改前夕,爷爷分到张家沟的一眼土窑,虽然又小又破,但可以容身,就搬到张家沟村,结束了居无定所的生活。

就在这样贫穷的家,父亲这个穷人家的孩子,却是十里八乡唯一一个高小毕生,这全得益于我那位远见卓识的爷爷。

爷爷很小就父死母嫁,成为孤儿。他寄居在叔叔家,为生活所迫,外出跟人学木匠,走南闯北,直到30多岁才娶妻生子。正是四处漂泊的经历,他认识到要想摆脱贫穷的命运,只有读书识字。1939年冬天,他把家里的粮食凑集起来,送十岁的父亲到离家几十里外的曹家畔小学读书。每年入冬即入学,开春农忙才回家,一读就是五年。1944年父亲在梁家会小学校高小毕业。

兔坂一个叫张文才的人,看到父亲人老实稳重还有文化,就极力推荐父亲参加区上的各种活动,让他做登记,写标语,记录等事。爷爷也很开通,他认为儿子读了书,就应出去做事。

到区公所不久,张文才问父亲,有没有入党的想法,可父亲不懂入党是怎么回事。小时候他曾经听我爷爷讲过,共产党是专给穷人办事的,穷人跟着共产党,就会有土地种,有饭吃,有窑洞住,就对共产党有了好感。现在和张文才一起走村串户,亲眼看到张文才不辞辛苦地为老百姓做事,才知道张文才就是共产党员,在临县县委工作,还是县委主要负责人之一。    

1947年春天,张文才动员父亲参加行政村选举,父亲当选村行政委员,兼任民兵副队长。这时父亲对共产党有了深入的了解,主动要求入党。区大队指导员郭兴华、中队长赵志旺,争着当父亲的入党介绍人。张文才开玩笑地说:“高保(父亲小名)太让人喜欢,想当他的入党介绍人,连我都靠不上去。”当时区公所正在进行纠正土改中出现错误的问题,派父亲到县上开干部扩大会,就没来得及给父亲等几个新党员进行入党宣誓仪式。会后父亲被分到问题最多的曹家畔村工作。父亲走遍全村,详细调查分析每一户的具体情况。重新清理出全村贫困户、富人家的名单,清理出错划、漏划的户数,制定了纠正办法。重新登记,落实分配土地、农具、牲口、财产等具体事宜。父亲的工作方案得到了区公所的认可。在曹家畔村召开的村民大会上,当他宣布土改新的纠正处理决定时,下面群众热烈鼓掌,一片欢呼声。

作为一名年轻的新党员,父亲刚工作就得到群众拥护,受到上级表扬。县委将父亲的做法在全县推广,安排他到其他三个乡交流指导工作。三个乡有十几个自然村,每个村都要轮流去宣传。还要主持窑村、蔡家洼村工作,连家都顾不上回去。组织上为培养父亲,张文才特意帮父亲申请了一个有补贴的农村基层工作干部名额。父亲以自己年轻、刚入党为由,硬是把名额让给了别人。毫无怨言地一直工作到土改工作全面结束。

面对家乡早期地方共产党员张文才等人的感召和引领,年轻懵懂的父亲走上了革命道路;面对中国共产党“为天下穷苦大众谋幸福”的初心,父亲坚定不移地加入了中国共产党;面对可以成为吃公粮,领津贴,有职务的政府工作干部指标,父亲毫不犹疑地让给别人,选择了放弃。从此父亲面对选择,总是先考虑别人,不考虑自己。

 

父亲第一次参军

 

1949年4月初,山西省委响应党中央进军四川的命令,各县大规模征兵。兔坂镇征兵是一个连120人的任务,每个村都有名额。任务重,时间紧,当时父亲正在区上工作,征兵工作会刚结束,他主动找到临县县委领导兼任区公所的负责人张文才说:“我家是兄弟俩,我报名去当兵。”张文才舍不得这个跟着自己三年、能干且勤奋的年轻人,就告诉父亲若能完成征兵任务,他就可以不去。还给父亲出主意:“让你弟弟去吧?”父亲说:“弟弟太小,才13岁。再说我是共产党员,又是区公所干部,我带头参军是应该的。”张文才定睛看着父亲,终于同意。有父亲主动带头参军,父亲的表弟三奈也应征入伍。新兵连成立,区公所有意让父亲担任新兵连连长,张文才让父亲在连长或指导员职务中任选一个。面对组织上的信任,父亲感到责任重大,考虑后说:“我没带兵打过仗,不能当连长。指导员政治思想高,我担心干不好,当个副指导员吧,先把工作干起来。”于是在没有连长、指导员的新兵连里,父亲这个副指导员却是身兼三职主持全连工作。父亲走马上任,分班编组,带领战士们出操、训练、学习。新兵集训大约一周时间,大部队的接兵营长到了区公所,接收了新兵连,对父亲的工作高度赞扬,对新兵连的组织和训练非常满意。

接兵后,部队马上出发,所有新兵连的战士们立即奔赴前线。第一天急行军70公里,部队驻扎在临县黄河东岸的“三交镇”。第二天部队从“三交”出发,走到“碛口”。当时集中在这里的部队太多,密密麻麻望不到头。渡河的船筏很少,大家都排队等候。父亲他们连队在这里一等就是两天两夜。战士们心情焦急而无奈。第三天终于轮到父亲他们渡河,战士们看见船只,争先恐后登船,等清点人数时,才发现船已经严重超载,根本就不能开船,可战士们谁也不愿下船,见此情景,营长对父亲说:“我带部队先走,你留下……”。父亲非常想和部队在一起,他知道一旦下了船的结果,但危急关头,他二话没说,跳下船,同时还点名十多个战士下船。看着渐行渐远的船,留下的战士们又失望又无奈,心里空落落的,完全没有底。天已黑,周围又来了好多部队,什么时候才能上船啊?这时又来了二十多人,也是没上到船的其他连队的战士,其中一个战士还昏倒了,大家七手八脚把他抬到老乡家,喝了碗开水才缓过气来。大家都认为这样等下去不是办法,有人提议暂时各自回家,等几天大部队过河差不多了再来。这个建议一下便得到大家的赞成,当时也确实想不到更好的办法。当晚,几十个互不相识的战士就各自匆匆赶路回家了。

父亲没有回家,直接到了区上,找到张文才反映了情况,区公所干部安慰父亲不要着急,先回家,等待通知,再出发。

父亲第一次参军,面对可以留在地方工作,他带头选择参军;面对连长或指导员职务,他选择副指导员还承担起新兵连全部工作;面对部队能顺利渡过黄河,他顾全大局选择留下,从而改变了他的革命轨迹和一生的命运。

 

 

父亲第二次参军

 

父亲回到村子,住了三天,接到通知,马上到区公所。张文才再次劝父亲留下来,父亲很感动。但想到自己“解放全中国”理想和对战友的承诺,婉言谢绝了敬爱的领导,出发到驻扎在兴县的晋绥军区某部队报到。部队把走散的、又回归的战士们组成一个排,指定父亲当排长。不久父亲分配到某连,继续担任排长兼连队文书。父亲在连队和战友们每天学习、操练,紧张而快乐。

此时部队突然传染“疟疾”,父亲也感觉全身发冷发热,这时他已经知道部队要向太原出发,准备攻打太原。他担心一旦生病隔离,可能又要与部队离散,他怎么也不愿意和部队再次分开。于是悄悄吃了卫生员发的什么药片,跟着部队向太原出发。兴县到太原约200公里,一路急行军,一步都不敢落下。4月23日黄昏,部队发起总攻。经过激烈的夜战,天亮时,炮弹掀起的浓烟像浓雾一样弥漫了阵地,离城50米,连城墙都看不清楚。父亲和战友们一刻没停留,越过一道道防御掩体,乘胜追击敌人,顺利到达部队集结地。

太原城堆满瓦砾、尸体的大街上,战士们清理战场时,才发现父亲已经不省人事倒在街边。开始以为是负伤,卫生员没找到伤口,看他满脸通红,一摸额头烧得厉害,马上意识到是疟疾。卫生员一边嗔怪“不要命的,还打仗,冲那么快!”一边马上给他吃了一片喹啉。部队要继续前进,只能把受伤和病重的战友就地留下,还留下一个战士照顾他们。病情稍有好转,发现部队已无踪影,听说临汾有大部队,他和几个战士当即决定到临汾。

到了临汾,父亲即被收编到晋绥军区警备第三团二营八连。他主动申请当一名战士,在临汾接受短期强化军事训练,部队于十月国庆节后从临汾出发南下。从临汾到黄河,渡过黄河到潼关,再到西安又到宝鸡,一路急行军到达秦岭。翻越秦岭,已是严寒冬季,天气很冷。战士们全副武装,身背武器弹药和干粮等,负重五六十斤。在临汾出发时,父亲为增强体质,主动由步枪手改为迫击炮手。战士们三人扛一挺迫击炮,一个人背三发炮弹,一个人扛炮筒,一个人背炮座,负重七八十斤。爬秦岭雪山,过密林峡谷,没有叫苦叫累,没有掉过队。一路上排除武器负重的压力,排除水土不服,排除急性“夜盲眼”,排除“地雷”区域,排除敌人突然袭击。沿途上倒下无数战马,牺牲无数战友,洒下无数热泪,山西战士们硬是靠一双双脚,一步步走进四川,站立在“一夫当关,万夫莫开”剑阁关隘,迎来了成都和平解放、西康省和平解放的胜利消息。

如果说父亲第一次参军有年轻人的冲动和激情,那么第二次参军,表现的是对革命志向矢志不渝的信念和深思熟虑的抉择。于是在南下路上,他不顾身患疟疾,冒着炮火参加战斗;他甘当一名迫击炮手,负重前行在雪山密林;他挑战人的生存极限,胜利完成保护南下工作团机关、地方干部,给养物资安全到达成都的任务。

 

 

父亲第二次入党

 

在一次偶然的时间,我发现父亲的履历表上,赫然写着,入党时间:1951年1月。我大惑不解,父亲淡定而泰然地告诉我事情的经过。

原来,1950年根据全国解放形势的发展需要,警三团改编成西康省公安大队。父亲由八连调到公安大队一连,担任连队文书兼事务长。部队改编后不久,正值抗美援朝如火如荼之时,部队动员战士们参加志愿军,保家卫国。父亲积极报名,并做好了随时奔赴朝鲜战场的准备,但宣布赴朝的名单上没有他的名字。组织上找父亲谈话,准备送父亲去重庆公安校学习,父亲服从命令。入学需要登记履历,需要交党员证。面对这些要求,父亲傻眼了,解放前夕,特殊的工作环境和任务,瞬息变化的战争局势,他入党过程全是口头进行的,当时没有写申请书,也没有进行入党宣誓,更没有发党员证。怎么办?回老家补办,组织联系,不可能,不允许。父亲提出:我申请第二次入党。面对如此对党忠心耿耿的战士,部队领导感动了。可是再次入党,父亲这么多年来的入党时间怎么填写,让他确实为难?最后又是父亲提出,把他第一次参军因渡河未成,回家四天的经历写成是脱离党关系。组织上不同意这样处理,就让父亲马上写入党申请书,并立即讨论同意父亲成为“中国共产党预备党员”。就这样,父亲于1951年1月第二次入党。同时被部队选拔到重庆公安校学习深造。父亲非常珍惜这次学习机会,如饥似渴地认真学习。每科都取得优秀成绩,受到老师和学校的表扬。1952年5月,父亲从重庆公安校毕业,被分到盐源县公安局工作。1952年10月,父亲又义无反顾地主动申请到木里藏族自治县工作,成为首批进入木里藏区工作的十九人之一。从此父亲把自己的青春与生命,无私无畏地献给了木里少数民族地区人民的解放和建设事业。

    当我整理父亲的资料时,我思绪万千,入党、参军只听说过第一次,可我父亲却有两个第二次,这传奇式的第二次,绝不是第一次的重复,而是表现了父亲对党的无比忠诚,对祖国的衷心热爱,把部队视为生命的赤子情怀,它绽放出父亲更耀眼的光彩,重塑出父亲更璀璨的形象。

当我抒写父亲的故事时,我不禁热泪盈眶,我想把父亲传奇式的两次入党和两次参军的人生经历告诉人们:我的父亲在面对命运与前途,生与死,名与利的抉择时刻,他无愧于一位优秀共产党员的称号。

谨以此文,纪念我敬爱的父亲,献给我们伟大的党!